路線図

臆病な自尊心と、尊大な羞恥心

KS | 罗曼蒂克消亡史





一九九九年,宫脇咲良在公交站台上第一次遇见李佳恩。年轻的汉城人走过来递给她一张名片,问她有没有兴趣成为艺人。



深蓝色的站牌下,她抬起头看向李佳恩的脸,身后的公交站台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宗教的宣传单,上面写着诺查丹玛斯的灭世预言。一九九九年,世界将会毁灭,洪水会来,大火会来,只有救世的方舟不会来。宫脇咲良原本不信仰任何宗教,对此类灭世与救世的预言向来嗤之以鼻。但此时此刻她看着李佳恩的脸,心里却在想,世界真的要毁灭了。



可世界依然完好无损。李佳恩把名片放进她的掌心,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这之前宫脇咲良只是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子。除了每天赶往不同的店铺打三份工以外,和其他同龄的女孩没有什么不同。顶多是瘦一点,漂亮一点。但这份漂亮也因为不会打扮而折损了大半。



李佳恩发掘了她,像是在和田河里捡起一块原石,甚至没有打磨,就这样轻易的改变了她的命运。



但宫脇咲良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谁都不可能改变的。李佳恩不善言辞,光凭三言两语根本无法打动她。促使她走上另一条路的,是更加隐秘的原因,现在还不能说出口。要等到很多年后,骄傲与记忆被镁光灯反复烧灼,才能暴露外壳之下包裹的一颗心脏。



李佳恩所给她的,只是一个成为练习生的机会,想要出道,必须付出成倍的努力。她唱歌跳舞都不算出挑,唯一的优点是脸漂亮。太漂亮的一张脸,是直男穿搭把它埋没了。进公司的第一天CODY就给她换了发型,敦促她必须按照自己的设计穿衣打扮。谁都喜欢她。谁又能不喜欢她。她漂亮且特别,带着日本人特有的含蓄,再加上韩语说的不好,大部分时间不开口,只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你——脉脉含情——谁都会想到这个词。



没有多少波折。九个月后她出道了。出道前的晚上她回家收拾行李,李佳恩走过来问她需不需要自己载她一程。她想要拒绝,但李佳恩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在车上,李佳恩简短地说恭喜。她这才想起这是自她进公司以来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公司上上下下流传着各种奇怪的言论,而李佳恩是风暴的眼睛,世人着目的焦点。或许是太多太多次,从别人口中听见李佳恩的名字,宫脇咲良才会遗忘了自己和李佳恩不过只有一面之缘。



可李佳恩不也是反常的。夜风从窗外涌入,把她的心情吹得波澜迭起。李佳恩抿着嘴唇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她想起曾听过的传闻,不怎么谨慎地开口问道:“你做过练习生?”



“是的。”



“三年?”



李佳恩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握紧方向盘:“差不多,三年多一点。”



“那为什么没有出道?”



这句话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妙。太直白了,不像是日本人,也不符合她之前营造的人设。



“那是因为.......”李佳恩关上了车窗,脸上漾起淡淡的笑意,“我喜欢女孩子。”



那是过于大胆的吐露。但宫脇咲良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惊讶的情绪,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李佳恩的脸,眼神像是死掉的狮子。李佳恩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叹了口气说,我只是开玩笑。



玩笑。



为了缓解尴尬,李佳恩敲了敲方向盘,说,企图岔开话题:“你知道吗?你是我挖掘的第一个素人。那个晚上我之所以把名片递给你,而不是其他人,那是因为......”



“别说了。”她生硬地打断了李佳恩的话,“这些怀念的东西十年后再说吧,假如十年后我能成名的话。”



没有恼怒没有失望,李佳恩看着她的脸,很轻很轻地说,你长大了。





出道后李佳恩没有做她的经纪人。相熟的CODY热爱八卦,被问起时给予了热烈的回应。从对方口中,宫脇咲良了解到,李佳恩被调去筹备新团的出道计划。



较之新团,自己所在的组合更像是为了对现有的练习生有个交代而打包出道的大杂烩。可想而知,李佳恩的前途光明一片。她后来再见到李佳恩,对方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银边圆框眼镜从她身边匆匆走过,没有看她,没有看任何人,世界是死人的聚集地。



出道以后的生活绝对不能说是顺利的。世纪之交,偶像市场陷入冰冻期,连SM推出的团体都接二连三、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公司的新团计划自然搁浅,反倒是她的组合抓住了好运的尾巴。李佳恩被调过来做她的经纪人,见面时淡淡地笑,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



大环境不景气,但宫脇咲良总是幸运的。在一九九九年的那个夜晚,命运化身为李佳恩向她伸出了手,从此永远对她微笑。之前参演的综艺,MC对她青睐有加,因此特意将她推荐给某位PD。在一位知名偶像因为待遇问题三番两次罢演之后,那位PD终于叹了一口气,在企划表上重重地划掉了那位偶像的名字,又在一旁添上了她的名字。最开始只是嘉宾,后来变成常驻。她漂亮,纤细,看起来似乎能拦腰折断,但眼睛里时刻跳动着火焰。不服输,永不服输。对这样的人来说,成功是必然的。幸运只是参杂在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她终于成功了。



组合解散的那天晚上和十年前一样,是秋日。月亮冰水色,皎洁而高远地悬挂在天空中。作为组合内最有人气的成员,再加上是外国人,她被迫承受了许多本不该由她承担的压力。不过对她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更多让她惊讶的是这个破破烂烂的组合居然能撑过这么长的时间。



离开公司前,李佳恩走过来,像是九年前的夏日一样,温和地问她要不要送她一程。这时李佳恩已不是她的经纪人。她答应了,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拒绝李佳恩。



一路无话。



比起从前,李佳恩愈发沉默寡言。公司里的后辈闲谈时吐槽起跟李室长认识了这么久居然没听过对方说过除了“不可以”之外的任何话。她在休息室里很没有出息地笑出声来,只能抓过一本杂志遮住脸以免后辈们认出自己。好丢脸。可现在回想起来,这居然是那么些年里自己仅有的一点快乐。



“你笑什么?”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笑。略有些脸红,她转过头去,咬着嘴唇。



“想到好笑的事情,不行吗?”



有一个瞬间她以为李佳恩又要说不可以了,但李佳恩什么都没有说。函洞的阴影下,李佳恩的侧脸像是神明,或许十年前的秋日,并不是命运化身为李佳恩对她伸出了手,而是李佳恩本身就是命运。



车穿过街道时她忽然要求停车。要求很无理,李佳恩看了她一眼,还是照做了。



她没有下车,甚至没有摇下车窗,只是从暗色玻璃里面往外飞速地瞥了一眼。灰色的公交车站还矗立在那里,或许诺查丹玛斯的预言还未被雨水浸泡得面目全非。深蓝色的站牌下,穿着制服裙的少女搓着手,一旁的少年把细绒大衣脱下来递给对方。她静静地看着,把少年时代的所有悲伤和欣喜都咽了回去。她没什么好留恋了。



但在那以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那个晚上你想说什么?”



李佳恩略略诧异:“指什么?”



她蜷缩在副驾驶座上,抱着自己的膝盖,这个姿势安全又温暖,好像她还身在母腹之中。车载音乐播放系统流出舒缓的音乐,像羊水一般包裹着她。她心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抓不住。她低低地说:“你不记得了吗?在九年前,你送我回家的那个晚上,我打断了你的话。那时候,你原本想说什么?”



“哦,这个啊。”红灯亮起来,车缓缓停下,“其实没有什么。我那时只是想说,我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在那个公交站台上。而是在更早之前。那时我还是练习生,还很年轻。你那时候是便利店的收银员,我从公司里走出来,去便利店买夜宵。隔着一层玻璃,我看见你,半垂着头,漂亮冷淡得不可思议,像是冰敷过的月色,又动人,又不可触碰。那时候我已经确认不能够出道了。室长一直在劝我转行做经纪人。我本来一直在犹豫,可是看到你,莫名其妙地,我生出一个想法。”



李佳恩淡淡地笑了:“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得到你,你一定会.......”



“别说了,”她像九年前一样打断了李佳恩,“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我恨你。”



“什么?”



“没什么。”



她别开头去,周围的城市景色在泪眼之中模糊淡去了。



“我只是好恨我自己。”





世界终于毁灭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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